2024-07-18
母亲听说雪儿想出国,把结婚生子这样的人生大事抛到脑后,只觉得“天都塌了”。读完硕士要两年,回国就已经二十八九岁,在母亲看来,“老姑娘嫁不出去了。”
如果不是因为留学,或许这才是壳壳在平行世界里的人生:在影视公司工作,为宣传暑期档电影忙得焦头烂额,在30岁前结婚,生一个小孩,过着外人眼中还算不错的生活。
但就在三年前,她决定放下一切:让她疲惫的工作,指责她“折腾”的男友,然后出国读书。
《2023年中国留学白皮书》显示,选择在18-21岁留学的人,占留学总人数的57%,25岁及以上留学的,只有12%。
在这样一个会被面试官询问婚育状况,会被家长催促结婚生子、尽快稳定下来的年纪,有些女性选择辞职,她们奔赴异国,重新踏入校园,然后换一种活法。
有一次,一位法国朋友不经意提起,“你为什么不考虑去法国上学?”习惯跟着感觉走的雪儿被打动了,决定试试看。
母亲听说她想出国,把结婚生子这样的人生大事抛到脑后,只觉得“天都塌了”。读完硕士要两年,回国就已经二十八九岁,在母亲看来,“老姑娘嫁不出去了。”
留学有什么用处?回国后又该做何打算?雪儿也不知道,但她清楚,现在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。
雪儿自嘲“设计狗”,在听起来高大上的深圳科技园上班,加班到晚上十一二点是常有的事。
父亲介绍的相亲对象,还没见过面,就称她和曾经的初恋长得很像,二人佳偶天成。
“我把你的729条朋友圈都看了,我觉得我现在很了解你了,你就是我注定的另一半。”
有一天,相亲对象发来雪儿公司附近的定位信息,问她是否还在公司。雪儿后背一凉,不免怀疑,这人不会是臆想狂或跟踪狂吧。
壳壳在农村长大,一直很向往国外的生活。只是,动辄几十万的留学花销,并不是她这个普通家庭的孩子负担得起的。
2019年,在影视行业工作的壳壳逐渐感到焦虑,同事的年纪越来越小,学历却越来越高,她从小就有的留学念头,又开始蠢蠢欲动。
壳壳的男友很不支持,“凭什么你这个时候想折腾?”还让她“回去好好想想”。她想起那年的新年,想和朋友去贝加尔湖,男友也是这个态度。
“我那时觉得,我有自己的人生,不想凡事还要找人商量,获得许可。这方面的压力,父母已经给够了。”
为了积攒留学所需的资金,她没有断掉自己的全职工作,只能早起学习雅思,中午休息时间练口语,晚上回家继续学。衣食住行同样能省则省,毋论不必要的社交花费。
壳壳选择了“性价比蛮高”的比利时,但工作5年攒下的积蓄还不够,好在,被她说服的父母又添了一部分钱,才凑够费用。就这样,想在彻底“稳定”下来之前看看更大世界的她,独自前往了未知的国度。
稳定地待在大公司,有家庭,有一岁大的儿子,还有全款拿下的房子。然而,在29岁那年,丹妮决定带上丈夫和儿子,出国留学。
从大三起,丹妮就在一家头部教培公司实习。她发觉,来学习雅思托福的考生,大多是临时抱佛脚,想通过短期的努力,拿到一个符合申请条件的分数。
她理想中的教育,是发现每一个学生的闪光点,放大他们自身的潜力,而不是用分数为他们贴上标签,工作多年,她想要感受不同教育制度下的教学方式。
教学内容只是一方面,澳洲的工作节奏也舒缓得多。她的澳洲朋友,不会在下班后收到公司的邮件和信息。
在培训机构,周末和节假日是最忙的时候。平日下了班,她也无法和工作切割,随时会响起的微信里,堆着学生发来的、等待回答的问题。
对格子间里的打工人而言,大龄留学似乎是松弛和自由的代名词,但真实的留学体验里,远不止光鲜的一面。文化的差异与隔阂只是大而化之的概念,真正令人破防和抓狂的,是一件件琐碎的小事。
28年的人生经验一夜作废,很多生活常识都得从头学起。扔垃圾要在固定时间,租房子要投简历,租客像国内买热门楼盘一样一窝蜂看房子,然后由房东挑选合适的人选。
起初,雪儿去银行开户,很多柜员看她是学生,法语又不好,一度拒绝帮她办理。去的次数多了,她慢慢敢指出柜员的错误,因为“胆肥”了。
才交了半年的学费,她和爱人全身上下就只剩8万块——这是未来两年学习和生活的全部启动资金,还要养育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。
窘迫之下,一家三口只能挤在一个小房间里,和单身的房东以及一个有五口人的大家庭合租。
白天忙着上课,夜里担心孩子的哭声影响其他租客,丹妮的心理压力,大得快爆炸了。
还没来得及庆幸,丹妮发现,隔壁住着一位正在化疗的病人,她患有神经衰弱,且容易出现幻觉。
丹妮一家成为她的假想敌。日常生活发出的正常声音,比如洗澡时的水声,不会影响其他邻居,但会引起她的强烈反应。夜深人静时,她会用力捶墙来宣泄不满,常常把丹妮和家人吓醒。
有时,她写来匿名信谩骂一番。更多的时候,她反复指控丹妮一家骚扰她。丈夫的英语不太好,丹妮忙于工作,还得抽空在物业、中介公司、邻居之间来回斡旋,写投诉信、举证。
人们会想当然般地低估气候对异乡人的影响,并视之为矫情,Sharon也是如此,“几十万都花出去了,还在乎这点客观因素吗?”她在深圳生活了11年,知道加拿大很冷,但没想到这么冷。
刚落地加拿大时,Sharon鼻子里的伤口严重发炎流脓,自己吃了几天的头孢都没好。
去急诊等了6个小时,医生却只是简单问了一下,稍做检查,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处理,给她转诊了耳鼻喉专科医生。两天后见到专科医生,仍然没有对伤口做清创处理,只给她开了早已吃过的头孢。
无奈之下,Sharon只好去药店买了碘伏、双氧水和棉签,自己学着动手清创。
当一个成年人想要跳出“社会时钟”,在旁人眼中打拼事业、组建家庭的年纪去读书,犹豫自然不可避免:该迈出这一步吗?如果选错了呢?
“人总会做错选择,提前规划好一切的人生是不存在的。你得给自己机会去改变,人生还有很多可能。”
丹妮谈起班上的“高龄同学”,一位干了一辈子的建筑工人,50多岁时发现自己更喜欢做老师,于是在快退休的年纪申请了教育学位。还有一位70岁的阿姨,读完博士,刚好到退休年龄。
在澳洲一所学校工作一年多后,丹妮意外怀了二胎。她很忐忑,担心会因为怀孕失去工作。校方却告诉她,作为孕妇该休产假就去休。她说,有一位同事更“夸张”,一入职就怀孕休产假了。
过去,她习惯了什么年龄干什么事情——怎么干,达成怎样的成就,早就有“别人家的孩子”打好了样。做什么决定,参考身边的同龄人就好;跟着社会时钟过“正常”的生活,更是无需过多思考、从小就习得的技能。
好在,壳壳的业余爱好摇摆舞,帮她拓宽了社交圈。她认识了不少当地的舞者,甚至去法国参加了一场在欧洲“数一数二”的摇摆舞赛事。
她的舞者朋友,许多已经四十岁上下,未婚未育的也不在少数。有人喜欢骑行,在寒冷的冬天全副武装,骑自行车参加摇摆舞排练;有人爱好广泛,攀岩、跑步、喝酒……肆意又精彩。
她个子不高天博tb综合体育官方网站,留着短发,看起来很酷。这位姐姐独居,收养了一只猫,去年买下一套公寓,还有许多收藏品,她的爱好之一,是自己动手做衣服。白天,她在欧盟从事严谨的法律工作,下了班,她摇身一变,成为快乐的舞者。
在小红书上,很多带有“大龄留学”标签的笔记往往与“重启人生”关联:“30岁留学重启人生”“大龄留学重启人生”。
一个原因是,30岁上下的女性,已经开始面临职场瓶颈。面试被打探婚育状况,生育影响薪资和晋升……大环境不景气,她们面临着越来越严苛的审视。
互联网“卷”了5年,如今在国外读商科的Suzy,更愿意给那些普通家庭出身、没有想清楚就想留学的年轻人泼一把冷水:
“也许有人会把留学当作人生体验,但在我这里,是要看“ROI”(投资回报率)的”。
“大龄留学”的成本包含但不限于——掏光工作几年攒下的,本可以用来买房买车、成家立业的积蓄;辞去一份本还不错的工作,中断事业发展;舍弃一个熟悉的环境,捡起或重新学习一门外语,适应陌生的、有着不同文化的国家和城市。
读研的第一年,学业和就业的双重压力,让Suzy的心态接近崩溃。在一个无法入眠的深夜,Suzy发出一条帖子:大龄辞职来英国留学读研,后悔了。
“花掉了工作以来的积蓄,读了个没什么用的硕士,跟工作中用到的技能基本脱节,啥也没学到,是真的水。我英语也比较一般,外国同学听不懂我在讲啥,留英找工作,感觉没有一点希望。”
这条帖子收到了600多条回复,有很多女生安慰她:“落子无悔,人生是一场旅程,就当来这里体验和旅游了”,也有人冷嘲热讽,“出国前怎么没有想这么多?”
毕业后,Suzy经历了艰难的求职期,投了许多咨询公司和金融公司,几乎全军覆没。
如今,“卷”已成为过去式,平衡好生活和工作后,Suzy变得更松弛了。但比起国内,英国的生活少了很多娱乐活动,文化融入也更加困难,缺乏归属感。
壳壳今年毕业,在求职时频频受挫:当地语言不够流利会被刷掉,需要工作签证会被刷掉,投出去10份简历,会收到8个拒信。
工作日,她忙着投简历、找工作,周末则在餐厅打工,以赚取未来一周的生活费。晚上十一点,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腿回到出租屋,看到窗外亮起的盏盏灯火,壳壳也会觉得孤独。
只是,即便眼下面临困境,她仍然庆幸留学的决定,不然,她不会和男朋友分手,也难逃家人的催婚,“说不定现在,我手里该抱着个孩子了。”
在法国生活的第6年,雪儿在当地组建了家庭,前段时间,还有了可爱的宝宝。最近,因为丈夫工作的派遣问题,雪儿即将搬离法国,前往下一个目的地,台北。
只不过这一次,不是为了逃离,也不必“重启”什么,因为兜兜转转之后,她已经找到向往的生活。